--作者：骑摩托的猫

　　很久前在一本科普读物上看到，说跑步是人类最本能的姿态。我深以为然，在人类漫长的演化历史上，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，奔行于广袤的天地间。这种跑步的记忆必然镌刻在我们的骨血间，能令我们的心跳激荡澎湃。每一步，都踩出自己的足印，在奔行之间，倾听属于自己的声音。奔跑不再是为了追逐猎物或逃避风险，甚至不是为了减肥或者是锻炼身体，它只是将身体和心灵调整到最妥帖、最自然的姿态，在一呼一吸之间，渐渐忘记自己的存在。

　　跑步是最孤单最平凡的运动，也最自由。你有你独自的天地，它和世界一样广博。

　　算起来，规律跑步或是进行其他有氧练习，已经有十余年了。最初选择长跑来锻炼身体，也的确是无奈之举。与其说我爱运动，不如说爱玩耍，从童年时女孩子们一起跳皮筋、打沙包、滑冰，到上中学之后的篮球、排球，再到后来的潜水、攀岩和滑雪，来身体一直处于运动状态，一旦停滞得久些，关节就会像生锈一般，仿佛要磔磔作响。然而在国外读研究生时，一同运动嬉闹的老友们四散天涯，篮球、排球成了偶尔为之的奢侈，我只能将目光投向健身房的跑步机，以及校园林木茂盛道路蜿蜒的后山。

　　跑步，这一项最简单、最随意、最自在的运动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我的生活。

　　那时候常常在跑步机上一小时跑上10公里，但从未想过要跑马拉松，总觉得超过了个人的能力范围。回国后，2007年健身俱乐部做活动，在免费跑鞋的诱惑下，我第一次参加了北马的活动，跑了10公里。2009到2012年，连续跑了北马半程，除了凄风苦雨的2010年，其他时候成绩都在2小时零几分钟。其实自2009年我就许愿，要在有生之年跑一次马拉松，当时觉得这个梦想既现实又飘渺，并非遥不可及，但需要付出艰辛的筹备。现在回想，参加马拉松的两个关隘，第一个便是，决定去跑；第二个才是当日的坚持。

　　相信自己能做到，才是脚踏实地实现梦想的基石。

　　2013年，本想八月中到十月中进行两个月的密集训练，结果只进行了一两周，便因为感冒、装修、出游等种种事情搁置了，也没能完成北马前一个月跑一次30公里长距离的计划。在跑前一两周我都无比忐忑，想着“如果在30至35公里遭遇极点怎么办”，“不能6小时内完赛又要耽误一年”等种种问题，也有那么一刻想退缩，想“跑个半程然后搭地铁去领包就算了”。然而内心总有不甘，在网上浏览了一些参赛者的记录，许多人跑步的时间并不长，都咬牙坚持下来了，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？

　　　好在攀岩群中也有一众好友报名参加比赛，虽然大多是半程，但大家时常议论、相互鼓劲儿，约着当天在天安门广场集合出发，无形中都增加了我的信念，颇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。和每次半马随便跑跑的状态不同，我提前在网上研究前期筹备，赛中能量补充，买了巧克力一类便于携带的补给物。开赛前一周，北京不出所料被雾霾遮蔽，然而天气预报十分精准，周六西北风如约而至，北马当日天气晴好，重现暌违已久的蓝天。天安门前的拥挤程度超过我的预期，我们几人声东击西、猱进鸷击，匆促地在广场上互道加油，也没怎么热身，就随着人潮浩浩荡荡奔涌而出。

　　我一心想着，每年的终点不过是今年的起点，所以前半程力争保存体力，步频步距都控制在平时热身和放松的速度范围，所以虽然着装和前一年几乎一模一样，却没有那种全身热血沸腾的感觉。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北四环，每次抵达17-8公里的路段时都开始感觉乏力，这时却还有闲庭信步的心情，但大脚趾和小趾外侧本来就在攀岩时磨起了茧子，虽然提前几天做了些处理，此刻还是磨得发痛。根据历年的经验，不知是天气还是路线方向的原因，到了半程终点附近就会起风。果然如此，风力渐渐强劲起来。我给22公里处的路标拍了一张照，默默地想，从现在开始，就是从未经历过的征程了。

　　许多背着全程号码布的参赛者在过了半程后不久就上了收容车。虽然艳阳高照，但我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，尤其是转上学院路后变成逆风而跑。路边加油的观众明显变少了，连封路也开始逐渐解除，跑着跑着就和大小车辆汇聚在一起，身体内经由早餐和补给储备的能量消耗殆尽，汗水的蒸发带走更多的热量，我在明朗的正午感受到了2010年冷雨中一样的失温，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寒意，不能依靠运动产生的热能温暖自己，又没有兴致吃太多东西，只吃了两小块巧克力和几颗糖果。我一边跑着，一边想着学习潜水教练课程时了解到的种种运动生理学知识，譬如，温度低导致毛细血管收缩，血液回流至内脏，体内水分增多……于是四望着寻找洗手间。

　　转上科荟路，阳光被屏蔽，继续冷，跑得越快，身体产生越多的热量流逝在风中，越感到寒冷。我的步速明显掉下来，打着哆嗦走了长长的一段路。有朋友带了一把香蕉和一瓶宝矿等在30公里处的大红柱子附近，我没有力气（主要是体温）和他寒暄太久，吃了半根香蕉，握着水瓶再次出发。大概因为配速不够快，接下来的路程，没有预想中的腿酸和脚底痛，只有风中的瑟瑟发抖。

　　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35公里后进入奥森，离开了高楼大厦造成的风道，在树木的环绕下又暖了起来。叶子金灿灿的，湖水平静清澈，我似乎又寻回一些力量，虽然依旧跑跑走走，但整体速度提升了上来。在最后一段路，暗自鼓气，把音乐调成节奏明快的曲目，小小冲刺了一下。

　　冲过紫色的终点大门，我此时才感觉双腿沉重，走到一旁拉伸起来。心中没有澎湃激动，甚至没有往年完成半程比赛的兴奋和自豪，反而是平静中略带了一些羞愧。自22公里后，被不知几辆收容车超过，然而我从未想过要中途放弃。只是有如此信念的，绝非我一人，甚至有许多人看起来是跑龄和跑量和我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新人。我一直认为跑步是很自我的事情，尤其是长跑，不需要跟随别人的节奏，也无需和别人比较。但我知道，自己在体能上保留了太多。此时此刻，心中是否也有未曾尽全力奔跑的遗憾？5小时41分，只能反映我的坚持，却没有太多的拼搏。

　　我曾经对朋友说过，能跑5公里就能跑10公里，能跑10就能跑半程。现在我也想说，能跑半程，全程也不是遥远的目标。因为我就是如此一步步跑过来的。我一直不认为自己在体育方面有什么天赋，只是比大多数人在运动之路上早走一步，走得久一些，如此而已。在近六个小时漫长的奔跑中，尤其是寂寞冷清的半程至35公里，由不得你不去思索一些什么。我性格中最缺乏的一种优良品质，大概就是持之以恒，一场马拉松的完赛，让我对自己又多了一些信心和自我肯定，这已经是一份丰厚的收获。

　　说起来，马拉松于我算不得一场比赛，其中没有任何竞技的成分；它更像一次朝圣，去完成一项若干年前认为不可能的任务。而且直到如今，在参加了了四五次半程马拉松和一次全程北马之后，我依然觉得，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“长跑”爱好者。我更愿意说，跑步。因为在平日里，我不再追求单次跑步的时间长短、路程远近、速度快慢。我只是单纯地喜爱着奔跑的感觉，看眼前的一幕幕随着风扑面而来，天空或树梢在头顶飞掠而过，比走路更轻盈，让我感觉身体更自由。

　　曾经有人说，茶和咖啡是属于成年人的饮品，我想大概是因为只有忍受了入口时的微苦，才能品味出随后的甘醇。跑步也是如此，小小的孩童未必能安于腿脚和手臂的机械运动，如此单调，如此乏味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褪去些许浮躁，心思渐渐沉静下来，会更懂得欣赏跑步的自在与自由。我们并非专业运动员，不需要一味追求速度，在放松的状态下，反而更容易跑得轻松，跑得持久。

　　全程马拉松只是个起点，并非终章。

　　无论以后是否参加全程比赛，我们依然在路上。